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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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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已經簡單地驗過了屍,但因為這件事還要等著謝聞淵來下判斷,屍體便暫時沒挪動,被白布蓋的嚴嚴實實放在那裏,周圍一片則都已戒嚴。

謝聞淵越過警戒線,眉頭微皺。

他發現周圍縈繞著一股普通人聞不出來的特殊味道,不難聞,甚至還有些淡淡的幽香,但就是容易讓人想起雕謝的花、將融的雪、最後一場秋雨裏卷起殘葉的冷風。

這是陰氣的味道,能夠被聞出來,說明已經非常濃郁了。

謝聞淵用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揭開屍體上蓋著的白布,祁彥志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面容因為誇張的戲妝和扭曲的表情而顯得分外猙獰。

謝聞淵衣兜裏的七星雷火印發出嗡嗡的輕顫聲,祁彥志的身上也應和似的浮起幾許十分微弱的紅藍色熒光。

謝聞淵攤開手,熒光輕盈地圍繞在他的指尖,這感覺與七星雷火印確實相似,但似乎又多了些微邪氣。

一個年輕人悄悄到謝聞淵的身邊,他叫趙衡,也是特殊行動小組的人,歸易奉怡管,現在過來給謝聞淵當助手。

趙衡小聲道:“謝顧問,剛才法醫化驗了他的身體細胞組織,說是他的身體年齡至少也有80多歲了。這是報告。”

謝聞淵沒接,只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又新鮮地回頭看了看祁彥志年輕的面容:“所以他不會是老死的吧?”

趙衡搖了搖頭:“不是,目前初步認定,死因是摔倒時磕到了頭部造成的顱腦損傷。”

祁彥志身體上青青紫紫一片,聽說都是昨天他女朋友的家人揍出來的,但全是外傷,不可能致命。至於他頭上可連個磕出來的腫包都沒有,說明即使摔也不是摔的很重。

而這種情況下會達到顱腦損傷的程度,在各項器官相對衰竭的老年人身上比較常見。如果他的身體年齡就是這樣,那倒是能說通了。

謝聞淵半蹲在地上,拔了一根灰黑色的草拈在指尖把玩,眼睛打量著屍體,慢慢地說道:“告訴你們頭,祁彥志用來害死黃婧杉的不是七星雷火印。”

他這個結論下的太快了,趙衡一怔:“這……”

“一般法器,不是玄學界的人是絕對沒有辦法使用的,七星雷火印也不例外。我本來以為這小子有什麽特殊之處,但現在看來,他的體內沒有靈力,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反倒是異於常人的衰老速度、屍體周圍被陰氣侵蝕的草都像是動用過邪器的後遺癥。”

謝聞淵說著將手中的草丟開,微哂道:“比起這個,我對揭穿祁彥志咒術的人更感興趣。這小子心狠手辣,做事又隱秘,殺人之後瞞了那麽久,結果昨天一場追悼會就翻車了,發現他是兇手的那個人才是真的不簡單呢!我看你們還不如盯著他去。”

這件事趙衡知道:“聽黃家的親戚說,昨天是有個男生跟祁彥志和黃婧杉的父親在殯儀館裏單獨相處了很久,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但是黃婧杉的家人說,那個男生只是因為喜歡黃婧杉所以想單獨悼念而已,他們發現骨灰盒的夾層裏有照片只是巧合。不知道真假,有可能是為了維護對方故意這麽說的。”

“巧合?那巧合可真多啊!”

謝聞淵笑了一聲:“發現照片是巧合,祁彥志死的地方離操場差了十萬八千裏,被淩晨五點出來晨跑的學生發現屍體也是巧合。大家的運氣還真都不錯。”

什麽時候,他也能巧合……遇上一次自己想念的人?

趙衡撓了撓頭,翻了兩頁卷宗,剛要說什麽,忽然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由脫口道:“謝顧問,您真厲害!”

謝聞淵道:“我接受一切讚美。但請解釋一下你忽然稱讚我的原因。”

趙衡道:“昨天那個據說暗戀黃婧杉的男生跟發現祁彥志屍體的報案人是同一個!”

謝聞淵一挑眉,問道:“名字?”

趙衡道:“叫林雪曠。跟祁彥志黃婧杉同班,聽說是這個學校的校草,哇哦,男女通殺啊,特別受歡迎……”

那個名字毫無防備地砸進了他的耳中,謝聞淵只覺得心中砰地一跳,唇角嘲諷的笑意凝住。

四下秋影晨曦,西風簌簌吹過葉子,他卻仿佛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仿佛過了半生那樣長,謝聞淵緩緩開口:“哪三個字?”

“樹林的林,冬雪的雪,曠野的曠。”

跟祁彥志黃婧杉同班,也就是同樣是今年研一的新生。

這個名字,這個年紀,學校的校草……

謝聞淵的手漸漸地握緊,甚至連掌心中掐出了血痕也渾然未覺。

他忽地笑了起來,說道:“好,真好,連叫什麽都知道了。我……這就去看看。”

他慢慢摘掉一次性手套,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趙衡一怔,連忙道:“您別急,剛才已經讓學校的老師去叫他過來了。謝顧問?謝顧問?……”

謝聞淵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邁出警戒線,腳步越來越快,轉眼間便沒影了。

期盼了這麽久,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中卻湧起難抑的怒火。

直到這一刻,謝聞淵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麽恨林雪曠,恨到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個人揪出來,問問他為什麽不辭而別,又為什麽回來了也不來聯系。

又或者,這憤恨也同樣針對於永遠困守在原地,不能放下的自己。

難道林雪曠的心目中,他就只是一個可以輕易便斷了交情的高中同學而已嗎?

這四年裏他到底遇上了什麽事,有沒有吃苦受委屈?現在又是否解決了?

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只要想想有這樣的可能,仿佛便有嫉妒的火焰灼燒著心臟。

他甚至沒辦法去想僅僅是重名可能性,他恨了這麽久,等了這麽久,怎麽可以看到的不是那個人!

謝聞淵上大學的時候也曾來過A大,很快便找到了歷史學院附近,他正想找人問一問教學樓的具體位置,就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和什麽人交談著:“……是,沒關系。老師,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謝聞淵覺得腦中嗡地一響,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了上來。

他猝然轉身,只見樓前半透明的玻璃自動門緩緩向兩側打開,從門縫裏露出一道影影綽綽的人影,再到整個人完全出現。

四年,那給他帶來無數憤怒和想念的、心底最隱秘最珍貴的記憶珍藏,就這樣又如失去時那般突然地重新出現了。

自己已經進入職場,而他還是學生的樣子。

白色的高領毛衣,底下是卡其色長褲,手裏還抱著幾本書,頭發長了一點,眉眼如舊,看上去像是應該出現在童話裏的王子,恬靜又美好。

但其實細看起來,氣質卻有些不同了,比起以前的清冷銳利,如今顯得內斂許多。

大男孩的幹凈青澀與成熟男子的沈穩淡然微妙地在他身上結合起來,仿佛春風與暖陽都藏在了拂動的發梢與衣角之間,一如初見,又不似初見。

是夢吧?這些年,他做過的夢,看見過的幻覺,太多了。

這時林雪曠也下了樓前的臺階,一擡頭便看見了謝聞淵,微風拂過額前的碎發,他似是怔了怔。

短短片刻,心緒流轉,憤怒,癡迷,痛恨,想念,恐懼……謝聞淵薄唇無聲地翕動幾下,走到了林雪曠的面前,目光灼烈如尖銳的鋒刃,片刻未從他臉上移開。

隔了會,謝聞淵緩緩伸出手去,吐出四個字:“好久不見。”

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殊無笑意的弧度:“林雪曠。”

久嗎?對於謝聞淵來說是分別四年,但對於他來說,這重逢未免來的太快了一些。

就在昨天重生之前,兩人還在一個屋檐底下同居。他坐在窗前看風景,被謝聞淵硬是給抱到了床上。

謝聞淵蹲下來為他脫了鞋,他踹了對方的肩膀一腳,讓他滾。

後來謝聞淵就滾了,他滾之後七星雷火印炸了,林雪曠就來了這。

不給他添堵,對得起他嗎?

林雪曠頓了頓,隨即露出了一臉納悶之色,狐疑的目光從對方臉上掃過,這才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同謝聞淵握了握。

他仿佛以為對方剛才那句“好久不見”是認錯了人,有點拘謹又客氣地說道:“警官您好,我是林雪曠。您就是要找我了解情況的警察吧?剛才王老師都把情況跟我說了,您放心,我一定配合。”

謝聞淵:“……”

他沈默的時間太久,林雪曠有點詫異,將自己的手從謝聞淵掌中抽出來。

掌心空了,謝聞淵低頭看了看,只聽林雪曠詢問剛才把他叫過來的老師:“王老師,這位是?”

見謝聞淵臉色古怪,王老師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知道面前這位年輕的警官來頭很大,不好得罪,說道:“小林,這位是謝聞淵,上面派下來協助調查的專家,你要好好配合人家的工作。”

當然,好歹認識了八九年,睡也睡過了,打也打過了,就算這家夥死後被人從墳裏刨出來,鞭了屍,燒成灰,林雪曠都不可能認不出來他。

他順著老師的話,由“驚疑”到“恍然大悟”,態度也從疏遠的客氣變成了客套的熱情,充分把控了表演的層次感。

林雪曠道:“謝聞淵……哦,我想起來了,這不是老同學麽!這幾年你可變樣了,我乍一看都沒認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上一世就是這樣,林雪曠一向最知道怎麽戳謝聞淵的心。

謝聞淵沒再作聲,此時太陽漸高,藍天澄凈的像一面鏡子,金色光芒無遮無攔地落下來,將他被帽檐擋住的臉映出一片陰影,只映的那神情莫測難辨。

過了片刻,謝聞淵才笑了一聲,慢慢道:“原來是不認識了啊。”

林雪曠垂眼就能看見謝聞淵攥的青白的手骨,知道對方已是怒極,他卻並不解釋,唇角微微挑起,面帶笑意打量著對方的神情。

兩廂默然之中,謝聞淵胸膛狠狠起伏一下,而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在場的其他人都是滿頭霧水,又幾個人跟上去詢問勸說,謝聞淵卻誰也沒理,大步遠去。

後來,二十七歲的謝聞淵已經在林雪曠無數次的冷嘲熱諷之下變得刀槍不入,這點小事根本就氣不動他。

現在這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沒有那麽厚的臉皮,還會輕易地受傷。

很久沒看見他怒形於色的樣子,林雪曠突然一陣身心舒暢。

他笑了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林雪曠作為發現屍體的報案人和祁彥志的同學,需要接受警方的盤問。

他沒去異控局,因為這種靈異案件的調查流程也跟普通案件不一樣,調查人員需要留在學校裏監測風水,控制怨氣,尋找祁彥志的魂魄,因此學校調撥了幾間教研室,給他們作為臨時辦公室和審訊室使用。

林雪曠就被帶往了其中一間,警察很客氣地倒了杯水,讓他稍等就出去了,留林雪曠一個人在裏面坐了會,謝聞淵推門而入。

他進門的時候帶進來一股寒氣,身上還有淡淡的煙味,大概是抽了煙後為了散去味道,又在外面轉悠了幾圈才進來的。

林雪曠不知道謝聞淵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反正高中時他肯定還不會,上一世也是這樣,自己離開四年,兩人重逢之後,他已經變成個老手了。

看著這個人,腦海中的點滴回憶,不知不覺,已紛湧而上。

十八歲,高考前那一天的晚上,他們坐在學校的單杠上喝啤酒。

易拉罐在少年手中碰到一起時濺出微醺的泡沫,他說:“祝你前程似錦。”謝聞淵說:“希望能考上同一所大學。”

他沒參加高考,第二天就出國了。

二十二歲,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的第三個月,他站在路邊等紅綠燈,一轉身,四年不見的人眼底帶著血絲站在人群的另一頭,跑到他面前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咆哮。

“你滾哪去了不和我說一聲,回來都不告訴我?”

然後謝聞淵又緊緊抱了抱他,說:“好兄弟,歡迎回來。”

二十三歲,謝聞淵在超度一只千年怨靈的過程中受傷,高燒不退,他聽到對方在囈語中喃喃叫了自己的名字。

於是林雪曠上去握住他的手,說:“放心,我在。”

二十四歲,兩人一起在暴雨中越過懸崖和山峰,總算脫離險境的那一刻對視大笑,狼狽卻又熱血沸騰。

二十六歲,他被迫留在謝聞淵身邊,兩人同床異夢,彼此間愈是親密,愈是痛苦,愈是纏綿,愈是厭倦。

一味推卸責任未免有失風範,其實兩人最後弄到那樣的境地,也不能只單方面責怪謝聞淵。

林雪曠自己心裏也明白,經歷過那四年的生活之後,他也早就成為了人群中的一個異類,或許本就不應該去試圖跟任何人在一起,妄想過正常人過的日子。

這段感情最錯誤的就是開端,根本不去開始,也就不會在後來弄得滿地狼藉了。

謝聞淵手裏拎了一杯鮮檸記的烏龍奶蓋,高中的時候他們學校門口也有一家連鎖店,那時候林雪曠很喜歡喝。

相關的美好記憶還沒來得及被想起來,牛頭阿傍那張胖臉倒是先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林雪曠:“……”

謝聞淵一聲不吭地將熱飲放在桌上,又大步走到窗戶旁邊,“砰砰”兩聲將半敞的推拉窗關緊。

這間教研室裏的暖氣不太足,關上窗戶之後,寒風被阻隔在了外面,但房間裏依舊不算太暖和。

謝聞淵眉頭一直擰著,回手解開兩顆領口的扣子,林雪曠已經知道了他要幹什麽,說道:“不要。”

謝聞淵的手指頓了頓,直到這時,才看了林雪曠第一眼,仿佛剛發現這裏有個人似的。

他冷笑了聲,問:“不是裝不認識故意氣我麽?”

看來剛才謝聞淵吹了圈冷風倒是把腦子吹清醒了,林雪曠也不諱言,淡淡道:“不是氣完了嗎,還裝什麽。”

他很有水平,每句話都能說得這麽讓人惱火,謝聞淵深吸口氣,硬忍了,又問:“不要我的,那你外套呢?”

林雪曠道:“放保衛科了,我不穿。”

早上警察過來之前,他一直在學校的保衛科接受導員和幾個校領導根本沒有必要的關懷與心理疏導,那裏本來就有點熱,再加上人多,林雪曠就把外套脫了,出來時沒穿。

別人沒怎麽在意,現在讓謝聞淵看見了,倒是又咋呼起來。

謝聞淵聽他這麽說,便拿出手機打電話,這人一直是這個脾氣,林雪曠知道多廢話也沒用,沒再吭聲。

很快,衣服就被人拿來了,送衣服的人瞄了下謝聞淵的臉色,字都沒敢多說一個,忙不疊地帶上門出去。

謝聞淵拿著衣服,想往林雪曠身上披,林雪曠卻避開他的手,把自己的大衣接過來穿上。

這個輕微的,原本很平常也代表不了什麽的動作,卻讓謝聞淵積郁了幾年的怒火一下子湧上心頭。

“你到底怎麽回事!”

他怒道:“一走四年,不聲不響不回來,我還以為你挺有本事,在外面混的多好,結果呢?臉白的跟個鬼一樣,衣服也不知道穿,窗戶也不知道關!你早飯吃了嗎?”

林雪曠一頓,謝聞淵立刻就知道了答案,火氣更是上頭:“也沒有。我說,你連你自己都照顧不好,這些年怎麽過的?就這你還好意思跟我裝失憶?不用你故意氣我,看見你這德性我也能折壽二十年!靠!”

林雪曠的臉色確實不好,畢竟昨晚又是宿舍鬧鬼又是學校死人的,他根本就沒睡兩個小時,換了誰看著也精神不起來。

就在走進房間之前,謝聞淵還恨這個人恨的牙根癢癢,滿心想著怎麽用傷人的話回敬他,怎麽讓他也體會到跟自己同樣的痛苦,怎麽幹脆把他打一頓關起來,讓他再也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裏。

可是看見了林雪曠這個樣子,看見他依舊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謝聞淵卻又覺得心痛難當,又氣又惱,恨不得把自己能給的一切全掏出來給他,恨不得把他所有的麻煩全都接過來,以身相代。

各種情緒交織在胸口,幾乎要爆炸了,也壯了他的膽。

一口氣把心裏話都吼出來之後,謝聞淵見林雪曠神色不動,坐在那淡淡看著自己,又覺得心裏一涼,說不出的發虛。

他輕咳了一聲,板著臉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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